油炸杏鲍菇

练习是日常，熬夜是日常，让皮肤时刻接受辐射是日常。

手指从醒来就开始一直动，关节中间的黏液干涸，发出嘎嘣嘎嘣的摩擦声，像楼下小孩吃甘蔗那样的声音，然后“呸”地一声吐出没有营养的渣，没有甜味。

在别人不知道的黑暗里抖掉身上的疲惫，回到光下面的时候又露出笑容。

所有表情和动作在摄像头内被无限放大，屏幕前的几千万观众一同分享情绪。

王柳羿在喻文波关了直播以后才转头跟他说话：“你是不是播困了？”

喻文波发现自己耳机线又扭在了一起，耳膜像是被泡发的海带，从鼓胀中清醒过来。

“还好。”喻文波把耳机荡在空中看它自己慢慢打转恢复原样，“外面很冷？”

原因是王柳羿刚回来的时候穿着羽绒服还戴了一顶喻文波曾将其评论为“好gay啊”的帽子。

上海的晚上冷到天上的月亮都结冰，一呼气都会往脚面上落冰渣，当然这是体感温度，天气预报上写着今天的数字还是正的。

“所以我先打开电脑活动活动手指。”王柳羿把自己的手指在喻文波面前张开又收拢，像一把用象牙做的扇骨。

“我先去洗个澡。”喻文波把耳机放回桌面，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然后就睡了吧，蓝哥你呢？”

“我再等会吧。”

王柳羿按下界面左上角的play键。

他们的日常枯燥又机械，囿于网线和屏幕砌成的墙壁内，网络是氧气管，扎进他们的肺里。

外界的评论有的夸张有的偏离，更多的时候会走向极端。

王柳羿知道喻文波看到了，也知道喻文波发现自己看到了。可以想象的是从今晚开始，各种社交平台上的言论又会像是除夕夜的鞭炮声一样，噼里啪啦闪着火光，点了这片然后一通乱烧。

烧了才好，炸了才干净，最好一片灰烬都不留。

人们的戾气不知从何而来，像聚在一块吸烟的群众，互相吸着彼此的二手烟，一起污了肺也伤了神。

浴室玻璃的水珠变成文字一颗颗滚落，像是显示器上叠在一块飞过去的弹幕，一颗挤着一颗，然后聚成一颗大的，跌落到下水道里。

喻文波用拇指抹掉镜子上糊着的雾，湿漉漉的头发没有一样的走势，跟他的脑子一样乱七八糟。

一张再也普通不过的少年人的脸，被水泡得发白，红血丝聚在眼角，跟一滴墨汁掉进水里一样迅速蔓延开去，结成一张网。

吹风机吹在头皮上，烦恼迅速干燥。

睡一觉就好了，反正什么问题都会在一场高质量的睡眠里慢慢死亡。

这几年他都是这么做的，这次大概也不会例外。

在这之前先打开手机看会儿动漫，二维世界里人物的日常多彩又缤纷，像一包彩虹糖，永远猜不到下一颗是什么味道。

看着主角又拯救了一次世界，第二天又归于日常，身边的朋友总是黏在一块，还有一位永远只能用眼角去瞟的女孩。

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却始终不敢向她告白。

王柳羿在一集快结束的时候拿着他的外套和帽子进了房间，口袋里掉下一张门票。

“哦对了。”王柳羿低头把票捡起来给他看，“我今天晚上去看魔术表演了。”

“哦，好看吗？”喻文波看着下集预告问得有些敷衍。

“这样吧，我偷学了一手，给你看看。”

喻文波切了一声，虽然一副我才不信的样子，但倒是把手机收起来了：“随便看看。”

“等一下。”王柳羿把帽子和外套都放在床上，好不容易在中间那把堆了衣服山的椅子上找到一点点的空位，“你先把眼睛闭上。”

“干嘛，还不给看道具？”

“先闭上。”王柳羿催他，“快点。”

喻文波撇了撇嘴，还是闭上了眼睛。

王柳羿在他眼前拿手挥了挥空气，喻文波又皱眉：“我像是那种会偷看的人吗你自己想想。”

“行吧。”

王柳羿收回手。

视觉被封闭了以后听觉就变得更加灵敏，是信号满格的wifi，喻文波听见王柳羿摸着什么然后是各种材质摩擦在一块的声音。

“好了没，第一回见变个魔术要准备这么久的。”

“马上马上……”王柳羿坐直了，然后伸手在喻文波的鼻子前面打了个响指，“可以睁开了。”

喻文波睁开眼，视线被毛茸茸的驼色占满，王柳羿扶着帽子朝他笑：“现在你是不是开心了？”

“你是不是傻逼？”喻文波叹了口气。

“没有吗？”王柳羿不相信似的去看他的眼睛，“真的没有变开心一点吗？”

或许是因为身体重心前倾，屁股后面的那堆衣服没有支撑，一下子雪崩，一件叠着一件从椅子上滑下来。

王柳羿在这次雪崩中遭了重，踩着衣角跟着落在地板上，喻文波离得远没来得及抓住他，从床背上离开去看衣服堆里的王柳羿。

戴着顶大头帽艰难地扒着衣服的王柳羿看起来有点笨拙，喻文波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了对吧？”王柳羿扶了下眼镜去看喻文波的脸。

喻文波跟着在他面前蹲下，把王柳羿身上的衣服都拿下来，手埋在毛绒帽里一通乱揉，王柳羿的脸也跟着变形。

明明是人造毛却硬是揉出了小动物的感觉，不是熊，是柔软又爱撒娇的猫科动物，在掌心里慢慢融化成黄油。

“喂，别揉了……”

王柳羿把他作乱的手拉开，指尖啪嗒一声触了电。

“那我也给你变个魔术吧。”喻文波交叉着手臂，“你也把眼睛闭上。”

“哼……你别学我啊。”

“学个屁。”喻文波啧了一声，“别那么多废话。”

王柳羿把眼睛闭上了，喻文波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于是静静地数着他镜片下的睫毛。

“好了没？”王柳羿觉得自己蹲得有点腿酸。

“行了。”喻文波说。

王柳羿慢慢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喻文波两手空空，脸上的表情都没变。

“什么啊……”你根本没东西变嘛。

喻文波突然伸出手捧住他毛绒绒的大脑袋，身体前倾吻住他。

“……嗯？”王柳羿睁大了眼睛。

“变得更喜欢你了。”喻文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我。”

王柳羿把帽子拉下来遮住脸，然后拱进喻文波的怀里：“我电死你……”

喻文波只是伸手抱住了他。

毛绒织物起了静电，在胸口闪着火花把房间都照亮。

脱水干瘪的日常突然又涨满成没有具体形态的雾，笼着眼睛，笼着月亮。

或许每个人都是魔法师。

即使身体的轮廓是被动地吞噬着无数滚烫的石子而成长，可还是长成了会在内心期望一些简单美好的人，挥动着法杖使自己的日常变得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