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杏鲍菇

-看过的朋友不用点啦

-给自己留个纪念

（一）、春秋

-春秋：一年，四季。

-春秋匪解，享祀不忒。——《诗·鲁颂·閟宫》

 

    二月来临。气温迅速降低，气象预报上的数字前时不时地出现负号，海上携带水汽而来的风经过长途旅行似乎随时能生出冰雪。距离顾顺正式加入蛟龙一队快半年，距离张天德和庄羽的牺牲也快半年。日历上的红色数字排列一行，预示着中华民族最热闹的节日----春节的迫近。

    蛟龙一队的队员们也迎来了来之不易的假期。其余队员已经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家的旅途，还剩下顾顺和李懂。俩人刚从队长的办公室愁眉苦脸地走出来，又有个临时任务被指派给他们了-----为T市的小学生们在舰上开展一个小小的海防讲座。杨锐说这事的时候，顾顺和李懂两两相觑，搞不明白怎么会落到他们头上，仿佛能看出二人心思一般，杨瑞开口说道：“这不是队里数你俩最年轻嘛，跟小孩也比较能处得来，意思意思一下啊”末了起身，笑了笑说：“我也先收拾收拾回家休假去了啊，辛苦你俩了。”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杨锐慢慢踱步走出了办公室。

       李懂打开手机，发现朋友圈里都是队员们晒回家的欣喜状态，从一连串的感叹号就能看出来每个人对于这次假期的期盼。顾顺走在李懂边上偏头瞄了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哎，我俩还没加微信吧？加一个呗。”虽然顾顺加入了蛟龙一队快半年，但这半年不是在一起训练就是一起在舰上生活，天天呆在一块移动通讯也变得可有可无。李懂抬头看了顾顺一眼：“行啊，你扫我还是我扫你？”顾顺从口袋掏出手机滑亮了屏幕，“我扫你吧。”李懂调出自己的二维码，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你已与XXX成为好友，赶紧开始对话吧。“成了”，顾顺收回手机，看到李懂头像之后又笑了，“唉，你头像怎么是个狗啊？”“...我家的狗。”一只柯基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地板上看着镜头。“挺可爱的哈。”顾顺总结道，李懂点开顾顺的头像吐槽：“总比你头像是小时候照片好点吧。”顾顺不满地挑眉道：“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帅的一张了好吧？什么眼神啊你。”一个小男孩背对海浪，对着镜头笑得开心露出一对淘气的虎牙，仿佛无惧下一秒就要被海浪拍到在海滩上的阳光和稚气。

    “你什么时候回家？”顾顺往嘴里扔了一颗口香糖以后，问李懂，顺便把口香糖罐往李懂胸前一递，李懂伸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想了想：“我想先去Y市。”顾顺想了一下，“去看张天德么？”薄荷的凉气在嘴里如弹药爆炸一般，混合着湿润的海风，不知是二者之中的哪一位更加刺激，眼眶开始发红。“嗯。”李懂慢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点了点头。“我陪你一块去吧。”顾顺的口气听不出是疑问句还是陈述句，李懂偏头看见顾顺的侧脸，眉毛右侧的太阳穴还留着上次战斗后的伤疤，随着时间推移淡了许多，但还能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你不用先回家么？”李懂又转头去看天，“反正我家离Y市也挺近的”，顾顺抬手搂了李懂的肩膀，“哥这不是陪你么。”薄荷的刺激味道褪去，从舌尖开始泛起甜味。李懂突然改变方向，肩膀离开了顾顺的手臂，“哎，怎么了这是，不是回宿舍吗？”顾顺愣了一下又小跑着追上去。“饿了。”

      [2.13 离春节还有两天 距离情人节还有一天]

       今天是舰上迎来小学生们参观并进行海防讲座的日子。顾顺和李懂换好了服装，在开展讲座的地点等着。这时候一个女兵跑来跟俩人敬礼，回完礼以后，女兵说要拜托他们演个小剧场。李懂和顾顺两个人又眼对眼无语，顾顺开口：“不是做讲座么？怎么又换演戏了？”女兵看起来有点紧张，眼睛睁的大大的：“非常不好意思，学校请了专业的专家来讲解，所以...”李懂不忍心看人为难的样子于是就答应下来。顾顺倚在墙边问：“你有演戏的经验？”“...没有。”完了，李懂心想。

        其实剧本非常简单，就是军舰在海上遭遇了海盗，然后是士兵打倒海盗的圆满结局，道具也简单，就是为了给孩子们一次生动的表演罢了。他们都知道战争剖开了便是一团团血肉，炮火带来的不间歇的耳鸣，无止息的嘶喊。在商量谁演海盗，谁演士兵时，顾顺和李懂互不相让。顾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己是狙击手肯定适合演士兵啊，最重要的还是帅。李懂不服，说用最公平的办法吧。

       石头，剪刀，布。李懂最后还是认命地换上海盗的服装和眼罩，顾顺看着他贱贱地笑，手里拿着道具枪上下打量：“挺适合你的。”“滚！”李懂心想：自己玩石头剪刀布就没几次赢的，什么狗屎手气。候在门边，等里面的老师话音一落两人便进场了。

       李懂演的海盗正鬼鬼祟祟地从自己的“船”上下来试图爬上“军舰”，顾顺发现了，立刻翻身下去，手里的道具枪都用出了真枪的气势。李懂也不甘示弱，一边滚动一边掏出“枪”对打，最后两人都“弹尽粮绝”转为肉搏战。李懂手肘顶向顾顺的喉咙，顾顺立刻闪身躲过，偏头迅速凑到李懂耳边：“够了啊，赶紧结束。”李懂会意，假装露出破绽，顾顺在地上一个滚动，出现在李懂身后，将他双手反剪压倒了地上。小朋友们都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如此“真实”的表演，一双双眼睛亮亮地看入了迷，随着“海盗”被制服也欢呼起来，李懂用肩膀顶顶顾顺，意思是他可以起来了。顾顺反而将他压得更紧了，“没看到小朋友都在欢呼吗，赶紧多展示会咱们海军的气势啊。”口气里仿佛带上了笑意。李懂被他压在身下，想骂人，更多地是恨自己输掉的那一场石头剪刀布。

        小剧场结束，小朋友被老师和专家带领着去往舰上的其他地方参观。有的孩子路过顾顺和李懂都会伸手摸摸他们的道具枪，问是真的枪吗？李懂赶紧摆摆手说不是，顾顺刚被一个女孩夸哥哥好帅正得意的不行，转头看见李懂蹲下来给小朋友认真解释自己的枪是假的的模样，眼中倒映着天花板上的灯光，像即将沉入海平线的夕阳。

       [2.14，Y市。]

        Y市是个沿海的城市，西北风刮得猛烈，好像要把人的鼻尖削去一块肉似的。脱下军装换上厚厚的外套，毛线帽包裹住耳朵，围巾阻挡了冷风在身体间穿梭。顾顺和李懂这时正在烈士墓园里，一方方小小的坟墓下面埋着的是一位位为国捐躯的英雄，来自全国各地，身为不同的兵种，拥有不同的军衔，却倒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墓碑上，照片中的人物大多年轻，身穿军装，眼中尽是坚毅的神情，还有许多无名墓碑无声地宣告战争的残酷。张天德的墓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想必是有人已经前来探望过，放着一束束白色的菊花，上面还带着水珠。两人也蹲下放上花束，看见其中一束花下压着一张正方形的透明塑料纸，正在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是糖纸，是那一张战场上佟莉颤抖着剥开的糖纸。李懂又红了眼，视线逐渐模糊起来，一阵风吹过，险些吹落那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他抬头去看天，阴天，云彩很厚，很安静。顾顺搂过他的肩膀，把那颗倔强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摸到李懂的毛线帽，硬硬的发茬从毛线交织的洞中戳出来扎得顾顺的手心发痒。身下人在无声地颤抖，过了一会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走吧。”“嗯”顾顺低头看他的眼，还是红着，鼻头也微微发红，倔强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可爱，顾顺莫名地想起妹妹以前跟自己说的女孩的化妆技巧：在鼻子上扫腮红会显得更加无辜可爱哦。嗯，好像是没错。

        到饭点了，街道上的人总是来来往往，餐馆叫号的声音也此起彼伏。路过一家面馆，顾顺停下来看广告牌，“情人节活动：两人亲脸颊打8折，接吻7折.......性别不限。”店员见顾顺停下，便热情地推荐自己家的情人节活动：“诶，小哥，我们最近搞活动呢你看一下，能打折哦要不要挑战一下？”满眼期待地等着顾顺的回答，顾顺憋着笑去看李懂，李懂听了立刻加快脚步想赶快离开。顾顺拉住他：“就这家还有位呢，进去随便吃点？”店员立刻跟着猛点头，“两人的还有座哦！”李懂瞪顾顺一眼，又停了下来，店员迅速接上：“要不要挑战呢？可以打折的！”顾顺干脆笑了出来：“我倒是无所谓。”李懂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用！”店员失望地把两人带向了座位，“等会想要再挑战也是可以的哦？”顾顺翻着菜单去看李懂的脸色，对面的人正把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得哗哗作响，也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小孩儿真好玩啊，顾顺好笑地想。“你也理解一下啊，今天可是情人节，这不也是店家想出来盈利的手段么？”顾顺慢悠悠地开口，“我知道。”李懂掏出手机看着日历，腹诽道：真尴尬，俩大男人情人节来吃饭，肯定是石头剪刀布输了连带我的运气也变成负数。

         吃完面后，李懂拒绝了服务员好心提醒的再次挑战的邀请，大步走出了饭馆。“这家面馆还挺好吃的。”顾顺跟在他身后说，“是吗？没感觉。”饭馆在的街道很热闹，各种礼品店恨不得把自己家的商品都堆到街上。顾顺就着吃完饭消消食的理由，拉着李懂四处乱逛。一家礼品店里摆放的都是各种小玩意，玩具、饰品等等应有尽有。李懂想着也给家里亲戚小孩们带点礼物啥的，便慢慢地挑选起来。“这是什么？”李懂拿起一只“唇膏”，膏体是用巧克力做的，但是做的十分精致，好像就是真的唇膏一样。“啧啧”顾顺看了看，拿起一支来，没头没脑地来一句，“小李同志还是太年轻啊。”李懂心里骂他神经病吧，又把唇膏放了回去。挑了点玩具什么的去付款，李懂看到顾顺买的礼物里有那支“唇膏”，问他：“你买这个干什么？”“送我妹啊。”“哦。”

     夜色渐深，两人订的车票都是明天下午的。离Y市一南一北的两个城市，各自约两个小时的车程。顾顺提醒说先订间房间吧今天日子特殊啊，带着点轻佻的意味。走进一家旅馆，一对情侣正准备跟前台工作人员说话，李懂立刻大步上前“啪”一声把身份证拍在桌上：“两个单人间！”工作人员看着他：“不好意思啊，今天只剩下一个标间了。”那对情侣听了便对视一眼走了出去，李懂突然失去了“竞争对手”有点不是滋味，“来一间。”顾顺走上来插话，“又不是没睡过，是吧？”李懂懒得理他，对工作人员点点头。自从顾正式入队以后，就住进了李懂的那间宿舍，这么说起来他的话也并没有错，但听起来还是怪怪的。

     房间虽然小了点，但还算干净，两张单人床挨得有些近。把今天买的礼物整进行李箱，李懂打算去洗个澡。刚把外套脱下，顾顺就略夸张地说：“不是吧，这就打算躺下了啊？走啊体验一下夜生活去。”“你精力够旺盛的啊。”李懂偏头瞥了顾顺一眼，“那自然不跟你一样啊，体力太差。”顾顺走过去把外套给李懂披上，“赶紧穿上，出去遛遛。”李懂是第一次来Y市，也对这座沿海城市有些许好奇，于是就穿了外套跟在顾顺身后出了门。干什么去呢？顾顺其实没想好，抬头看到对面广场上LED屏上的电影预告片后，便指着让李懂看：“看电影去？”春节将近总是有许多电影扎堆供无聊的人们消遣，大多是一些搞笑的喜剧片为图个喜庆。其实两人也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更别提专门进电影院看电影。李懂想了想，行吧。

      电影结束，是一群眼熟的明星集结的贺岁片，有笑点，自然最后也是和美的结局。人群鱼贯而出，李懂和顾顺随着人流走出影院，商场里还是灯火辉煌，服装店相继贴出打折的告示牌。“下雪了！”“好大的雪！”商场门口人群熙攘，李懂和顾顺走过去一看，真的下雪了。Y市初雪，情人节，李懂和顾顺第一次一起看电影。雪花纷纷扬扬，好像置身于一个透明的水晶球里，望过去看不到对面的人影。路上也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草坪里的雪更厚一些，一片雪白。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团起雪球，抛出一个弧线落在地上，孩子们早就忍耐不住地打起了雪仗，雪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商场外的草坪上有情侣在打闹，有家长在拍摄孩子玩雪的场景，李懂的家乡冬季不怎么下雪，下了也不怎么积起来，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雪景打算发在家族群里给父母看。

     “啪”突然一个雪球砸在帽子上，李懂愣了一下以为是别人“误伤”，正转头想看是谁，又是一个雪球砸在了他的脖子上。李懂这才发现自己出门忘记戴围巾了，雪簌簌地顺着脖颈掉进毛衣里，好凉。“哈哈哈傻逼！”顾顺在离他不远的身后笑着，李懂怒了，不甘示弱的蹲下去迅速团了个雪球向顾顺的方向砸去。不知道顾顺是不是因为专业水平太好，指哪打哪，在一片白茫茫中总是能准确找到李懂躲藏的身影。反正一场结束后，李懂身上都落满了雪花，顾顺笑得直不起腰，李懂热得出了汗，衣服里的雪花融化成雪水，李懂的背部简直是温度的双重体验。顾顺走过去好心地帮李懂从脖子里掏落进去的雪，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运动过后的皮肤，李懂被激得一哆嗦。“诶你围巾呢？”李懂忙着抖头发上的雪，胡乱回答：“忘拿了。”顾顺想了想，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在李懂脖子上绕了两圈，又绕到自己脖子上。顾顺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被雪冻了后泛出红色。“你干什么？”李懂停下来问他，呼出的热气向上升腾，将眉睫上的雪花都融化成水珠，颤颤地缀在浓密的睫毛上，像饰品上的璀璨珠宝。

      “别冻着了。”顾顺抬头看天，大雪纷飞遮住了天色，“回去吧，这会雪还不会停。”刚一迈步，自己的围巾就被李懂拉住了，顾顺比李懂高，围巾也不长，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旦拉开就会缠住脖子，“我操！顾顺你他妈是要勒死我吗？”李懂赶紧走两步离顾顺近点，“不好意思哈哈哈。”顾顺又看着他略带怒意的脸笑，把李懂惹毛是一件特有意思的事。微信传来提示音，李懂的妈发来一段语音提醒他注意别着凉，又担心雪这么大明天还能不能顺利发车。李懂让她放心，又点开朋友圈，发现顾顺发了段视频，是刚刚顾顺拿雪球扔他时候拍的，视频里的自己一脸茫然，末尾还有顾顺嚣张的“哈哈哈傻逼！”下边是一队队员的点赞和评论，“哈哈哈哈干得漂亮！”“李懂好傻啊哈哈哈！”“我去雪好大！”李懂一边看一边伸腿去踹顾顺又被脖子上的围巾狠狠地勒住，然后在点赞末尾看到了个熟悉的名字：罗星。手指停顿，把屏幕按灭，往顾顺身边走去。

     离旅馆很近了，顾顺看身边的李懂，帽子上又积起了雪，又想到自己的头上一定也有雪吧，这样走下去也算一起白了头，挺好。

      按灭顶灯，顾顺转身向李懂那侧。黑暗之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起伏，“顾顺。”李懂突然轻轻开口，“嗯？”顾顺在一片漆黑中仿佛看见李懂的眼睛看向他的方向，“那什么，谢谢你。”“跟我不用说谢。”顾顺躺平看天花板，烟雾警报器正在有节奏地闪烁着灯光，像一个定时炸弹。“晚安。”“晚安。”

      [2.15 大年三十]

     街道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的红色。好久没有睡到过自然醒了，微信群里队长和副队长正在发红包，李懂手速一慢，最后一个已落入顾顺囊中。倒霉啊倒霉。“叮”短信，点开一看，是因为Y市暴雪今日的车次暂停发车。李懂赶紧问顾顺收到没，“收到了啊”顾顺懒洋洋地回答，“改签吧。”李懂也只能认命，为什么跟顾顺在一块就没点好事发生？微信跟父母说了一声，无奈地去洗漱了。

    下楼跟前台工作人员说再续一个晚上的钱，顾顺随口问了句：“你们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么？”工作人员回答：“今天晚上附近的广场会弄个新年倒计时活动，听说还会放烟花，可以去看看。”

     闲下来之后时间过得飞快，吃了二顿饭又随意逛了一会就到了傍晚。两人待在房间里看春晚，顺便在群里抢抢红包。顾顺突然说：“诶李懂，我等会发一个红包，你赶紧抢啊。”李懂点头，“行了发了。”李懂盯着屏幕一出现提示立刻点下去，“我去这也能被抢啊？”群里不仅有蛟龙一队的还有其他队的队员，看来真的是高手如云。李懂叹气，又来了个提示，李懂赶紧去看，是顾顺，给他单独发了个红包。李懂转头问他：“哎你单独给我发红包干嘛？”顾顺头都不抬地回他：“刚你不是没抢上么，算我给的压岁钱。”“......”

   很快到了最后一个小时，11点了。

     两人凑热闹似的走到广场上，LED屏幕正在转播春晚，已经有人开始放起自己带的小烟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离12点不远了，离新的一年也不远了。“10、9、8、7、6、5、4、3、2、1！”人们也兴奋地跟着倒数到最后一秒，“新年快乐！”烟花瞬间在漆黑的天空上炸开，各种元素迅速起化学反应散发出不同的颜色。散落下来的同时另一颗烟花又接上，人们的脸上映着明明灭灭的光。

   顾顺转头看着李懂，眼神在烟花的照耀下显得温柔。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又是一年，又是一轮春秋。

（二）、江湖

-江湖：世界

-《庄子·大宗师》：“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2.16大年初一]

  李懂很久没有睡过这么踏实的一觉了。

在舰上时总要担心临时的任务和演习，现在反而闲下来，睡眠质量好的跟小孩似的，都不记得昨晚有没有做过梦。拉开窗帘，想检查一下今日的天气状况，雪倒是停了，天空放晴，积雪表面的气孔反射出明亮的光芒。顾顺还在睡觉，阳光照射到眼皮上透出红色的一片，仿佛可以看见毛细血管中血液的流动轨迹。不满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前李懂逆光的背影，因为房间里的暖气开得足，只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显得干净又充满着少年气。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李懂又拉上窗帘，看着已经直起身靠在床背上的李懂说。“没事。”刚醒来还未脱离睡眠状态的顾顺声音有些沙哑，褪去了平日时的张扬。这样的声线就像亚麻般的质地，温暖而干净。

“今天好像不下雪了啊。”李懂坐在床边，把衣服叠起来放进行李箱。“好像是吧。”顾顺一边刷牙一边含混地回答着，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最新的信息。解除了暴雪警报，开始陆续地发车了。“看来今天可以回家了。”

顾顺习惯在早上洗澡。

洗完伸手准备捞衣服换上时才发现自己忘拿上衣了。“李懂！”顾顺扶着淋浴室的栏杆喊道，“干嘛？”“帮我把衣服拿一下，就床上放的那件。”李懂推开厕所门，一阵冷风袭入，顾顺把探出来的大半个身子又缩回去一点。李懂原来想逗逗他，让他喊自己哥再美滋滋地把衣服递过去，看见顾顺洗完澡湿漉漉的眼，又缩在淋浴室门后显出有点可怜。李懂觉得自己像是个调戏小姑娘的大爷，于是脑内经过一些小的挣扎后又作罢。“放这了自己拿啊。”

下午。

拖着行李箱到了车站，看来因为这次暴雪而耽误回家进程的人还是很多的。安检处的人群熙熙攘攘，还有在外面嘟囔着身份证塞哪了的人一边翻着包。几乎是被人群推进车站的两人勉强地通过安检，找着各自的检票口。离发车的时间不远了，顾顺的车次比李懂的早个十几分钟，检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走了啊。”顾顺向李懂挥挥手，“嗯。”

走了几步以后，顾顺又回过头来，笑着用口型说道：我会想你的。李懂在军中学过如何读口型，于是隔着人群辨认着，看在读懂的一瞬间突然脸红。在心中暗想顾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一边用口型回他：滚。顾顺也看懂了，隔着老远笑得更开心。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双长腿在狭窄的空间里委屈地挤着。高铁缓缓地开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李懂发去信息。

（注：以下以顾顺为主视角，即右侧是顾顺说的话，左侧是李懂说的话，之后同理）

                       

                         上车了吗？

上了

                           想你了

......

你是傻逼吗顾顺？                             

 

  顾顺看了嘿嘿笑起来，隔壁坐着的一个大妈看到他这样，问：“小伙子跟女朋友发消息呢？”顾顺心情很好地回道：“是啊。”

  感谢现代科技如此发达，两个小时后俩人就各自到了家。

  李懂一开门，春卷就飞快地从客厅冲过来，小短腿跑地飞快，一下冲上了李懂的膝盖舔他的脸。李懂闻着春卷的口水味，跟厨房忙活的父母拥抱：“爸，妈，我回来了。”李妈妈一边心疼儿子又黑了又有新的伤疤了一边手下把在油锅中翻滚的春卷炸得金黄，李懂赶紧把自己的包和行李箱都卸了，去厨房打下手。李爸爸做得一手好菜，手腕上下纷飞着颠锅，不一会就炒出一盆好看的土豆丝，拍着李懂的肩膀让他端上桌。电视上的节目放得正欢，伴随着喜庆的背景音，装满碳酸饮料、红酒、白酒的三个杯子碰在一起，“新年快乐！”是真的从心底漫出来的快乐和安心，回家了。

  顾顺一直认为自己的人生挺顺的。

 小时候开始就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小孩，从军校顺利毕业，度过艰苦的训练时期，保持着优异的成绩被选入蛟龙。执行任务时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但却不危及生命，多次死里逃生。但是他发现在李懂面前却是自己没什么办法。顾顺是看不惯李懂这种有事闷在心里的性格，看不起他战场的每一次因为害怕子弹而动摇的内心。打一开始，他就觉得自己跟李懂中间隔着一堵墙，他想翻越的时候，墙便陡然升高；想绕过得时候，墙就瞬间蔓延向四周。他只能把墙撞开，扯着李懂的领子把他扯到自己跟前，但是想说一些狠话的时候又在李懂倔强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他是真的没办法。

   顾顺有个刚上高二的妹妹，顾俐。顾顺一直在队里，顾顺的妈妈就把女儿宠得不行。顾顺到家以后沙发都没坐热，就被妹妹扯到房间陪打游戏。顾俐一边盯着屏幕一边按着手柄，“诶哥”“有屁快放。”进下一个存档点后，顾俐转过头来，像要说什么重大秘密似的问他：“你们军队啊，是不是，关系都很好啊，是不是还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啥的？”顾顺瞥她一眼，心里明白这小姑娘又在动些不好的心思，于是逗她：“是啊，很正常。”“嘿嘿嘿我就知道！”顾顺看着自己的亲妹妹浮现出大叔般猥琐的笑容，不敢相信这是出现在一个正值青春的高二女生的脸上。“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又看多了。”“想啥呢哥，我可不是那种人。”顾俐伸手在微信上回了几个信息，“明天同学约我一块滑雪去来着，哥你陪我一块呗，在他们跟前显摆一下！”顾顺懒得跟这群高中小屁孩打交道，就回她：“不去。”“那我就告诉妈你有男朋友了！”“？？？”

   [2.17 大年初二]

   滑雪场。零下十几度的天气，仍有许多人全副武装地跃跃欲试。或许是受到了最近冬奥会的影响，春节期间选择全家一起来滑雪的人特别多。顾顺无奈地跟在顾俐和她的同学后面，听小女生们讨论冬奥会上哪些运动员长得帅。“诶哥！那里有教练在教怎么滑，我们先去听会！”顾顺摆摆手让她去，示意自己在这等着。顾俐艰难地向教练走去的背影像个笨拙的企鹅，顾顺觉得挺好笑，偷拍了一张。不一会顾俐她们听完了教练的讲解，正在一个小缓坡上摆着各种姿势合影，顾俐挥着双手招呼顾顺让他过去。“快快，哥赶紧来帮我们拍照！”“你能洒点雪吗？这样显得比较唯美耶！”顾顺微笑着心想我忍。拍完以后顾俐还硬要跟顾顺合影：“跟我的帅哥哥也来一张！”顾顺蹲下跟她互相搂着肩膀，滑雪镜反射出两人举着手机的身影，“咔嚓”，脸大半被遮住，露出两口雪白的牙。

   顾顺想给李懂发张滑雪场图片过去，但是山区信号不好一直打着转，摇了摇头又把手机塞会口袋。顾顺学过一阵滑雪，那时候他是打算来吸引小女生的，但是进军队以后全是大老爷们也渐渐生疏起来。把拉链拉到最高，用力挥动滑雪杖，从坡的最高处冲下去，风刮过脸颊有些刺痛，引起旁边初学者羡慕的目光。

  回到家里，顾妈妈把切得满满的水果盘放在桌上让他俩吃。顾俐一边吃一边问：“哥你先别把今天拍的照片发出去啊！我还要P过的。”顾顺皱着眉毛问：“那眼镜就遮了大半张脸了还有哪可P的？”“你懂啥，现在都要加滤镜才好看！”“......”

  坐在客厅看着春节期间的各种晚会，顾顺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没有李懂的消息回复，就打字过去问他：

     

 

                   在干嘛？

同学聚会呢

             看见我发你的照片了么？

嗯

你去滑雪了？

                      嗯好久没滑了

同学喊我了，回去再聊

                         行

 顾顺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李懂被朋友们叫出来唱歌喝酒，其实他并不是很乐意参加这种活动，但架不住他们的热情，还是去了。同学们都说李懂和当年上学时长得一样，没变化。李懂只好说没有的事，在吵闹之间李懂突然发现原来世界上有比顾顺更话痨的人。一轮结束后，朋友们说要去打游戏，李懂本想推辞，又被热情地朋友们搂着肩膀送进了网吧。李懂跟妈妈在微信里说了句今天稍微晚点回，看到顾顺更新了朋友圈。一张与一个女孩的合影，加了粉粉的滤镜和贴纸，一看就出自女孩之手。地下的评论已经开始起哄，“哟，跟女朋友约会呢？”“撒狗粮了喂！”李懂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我在这受苦你却在跟妹子约会。锁了手机跟在同学身后走进网吧。打的是一款叫绝地求生的网游，李懂一开始啥也不懂，跟在朋友后面捡捡物品和装备，死得也最快。后来渐渐地了解了游戏的机制，发现其实这游戏跟自己平时的训练也有点联系，便逐步上手起来，有一次打中人之后就更添了几分自信。

   按亮手机屏幕，将近12点。有顾顺发来的消息，

                               还没结束呢？

刚结束...

                                这么晚？在干什么

打游戏...

                                 你还会打游戏呢？

                                  什么游戏

吃鸡

                                    ......

                                    跟我玩啊，我带你

                                    来么？

 不来了，太晚了，我还没到家呢

                                     嗯，明天？

看情况吧

                                      好

顾顺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危机感。

 

[2.17 大年初三]

李懂今天跟父母去走亲戚。许久未见，李懂都不太能将人脸与称呼对上号，还让妈妈提着醒。亲戚很热情，做了一大桌菜，非让人吃了晚饭再走。到家也是将近8点，微信群里是互相道着新年快乐的气氛，也有人起哄要红包的。李懂的同学来喊他打游戏，想了想今天晚上也没有什么事干，就答应了，想到顾顺昨天晚上的话，就去问他来不来。

打游戏么？

                         我还在外面吃饭，回去喊你

好

 

李懂想着，肯定又在约会吧。

打了两三把左右，顾顺突然来电话了。李懂接起来，“我刚到家，累死我了。”李懂酸溜溜地回：“跟女孩约会还累，心里美得不行了吧。”电话那头的顾顺突然轻笑一声，“吃醋了？”声音里还带着笑意，“你想多了。”“还在玩么？”“嗯，和同学一块，你来么？”顾顺突然停顿了一下，“行，加我好友。”

顾顺本来是想解释的，但是觉得耍耍李懂也也有趣，就不如将错就错。上了游戏以后，互相打了声招呼，就说着跳哪。顾顺标了个点：“我跳这了，李懂你跟着我吧。”“哦。”缩毒的时候，三人正猫在毒圈里的一幢房子里，通过瞄准镜看着房外的情况。“懂儿你等会跟我后边跑，别让人给打了。”李懂同学正说着话，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掉了几乎半格子的血，“不好意思，手滑了。”顾顺懒洋洋地声音传来，“给你个包。”同学：“？？？？？”

一把结束，同学说着他还有事就下线了。李懂本来想着也不玩睡觉去，顾顺非得喊着来最后一把。“捡到狙击枪以后给我。”“有8倍镜么？”李懂感觉顾顺跟刚刚的划水状态完全不一样了，“你刚刚怎么不好好玩？”“状态不行。”“现在又好了？”“是啊。”李懂有些无语，但还是本着游戏精神帮顾顺看着远处的敌人，“N方向300米，右边那棵树后两个人。”“好。”从瞄准镜里看过去，敌人正打算转移阵地，刚露出头来，顾顺开枪了，爆头。另一个人看见自己的队友死了，赶紧跳着向另一棵树靠过去，就在快接近目的地的同时又被顾顺干掉。“没想到你枪打的挺好。”“我的枪法好不好，你不是最清楚么？”顾顺欠揍的声音通过耳机传过来，带着点得意。最后对枪的时候，对方就一个人，顾顺干脆上去硬刚，李懂在后面补几枪，终于吃了一把鸡。“还来么？”顾顺问，“不了吧”李懂活动活动手腕，“你都不用陪你女朋友的么？”顾顺停顿了一秒，“哈哈哈哈你还真以为那是我女朋友？”李懂愣了一下，“呃，不是么......”“那是我亲妹啊小李同志，我还不想被说德国骨科哈哈哈！”李懂瞬间尴尬，“我又不知道......”

顾顺笑完了之后喝了口水，吞咽的声音传到李懂耳朵中格外清晰，“那什么，我挂了啊。”“等会。”李懂又停下了扯耳机的动作，“李懂，想我没？”“想你妹！”李懂都可以想象出对方说这话时的表情，红着脸回他，“可是我想你了诶。”耳朵像是透明的，血液是火把，把整片肌肤通通点燃。“你，瞎，瞎说什么......”一句话都说得支离破碎。“行了，我挂了，早点睡觉，不然长不高的。”挂了电话后的顾顺看着屏幕上暗下去的头像，关闭了游戏程序，他觉得李懂一定脸红了。

   [2.20 归队]

  短短的假期很快过去，蛟龙一队的队员们也陆续归队了。顾顺进宿舍后看到李懂已经到了，正在对着窗看书。背对着门，头发有点长长了，阳光透过耳朵能看见里面细小的血管，整个上身挺得笔直，干净修长。“李懂。”顾顺喊，李懂一惊，转过身来，“你来了啊。”像个受惊的兔子，手中的书页在海风的吹东西下兀自翻动，拍动着李懂的扣着书脊的手指。“等会该集合了，你先整整东西吧。”李懂走到门口想帮他把行李箱拖进来，顾顺突然伸手将他往怀里一带，脸颊贴上胸膛，右耳传来稳定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回来了。”李懂在顾顺的怀里僵硬，不知道是不是该回以一个兄弟的拥抱，鼻腔充满着顾顺身上的衣物洗涤剂的气味，柠檬味的清甜。

“嗯，欢迎回来。”

 

  [也曾看风卷云舒，春秋轮换冬夏更替。

  我仍愿你的江湖，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Fin